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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忳郁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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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院上空飛過一群鳥, 撲騰著翅膀朝襄雲方向去,襄雲街衢已不如早些時候鬧騰了。

這早一到襄雲,阿溟便將驢車托給老柳樹下開茶鋪兼賣百合面的人家——隨李叔來過幾回後店家已認得他了。

景深知他要去遞鋪,藉府上那位拗王爺的名義“以權謀私”快馬送信告密去, 是以一下車就沒好氣獨自尋畫鋪去。

這回來不比頭回揮霍, 實則是沒了交與他揮霍的, 他只有尋到老位置問那賣菜郎。

那賣菜郎無故得過景深一塊碎銀, 自是還記得他的,此時瞧著還頗為驚喜, 順著街道指點:“您打魚行往東邊兒直走, 見了回春堂拐南穿過布市就是觀文堂了。”

觀文堂便是襄雲縣上賣字畫的鋪子,也收字畫賣。

景深一路過去,今日的觀文堂倒比沿途都熱鬧,他在外頭看了好一會子才進去。

堂裏一個身量矮小的夥計見來人器宇不凡, 忙笑臉迎將來:“客官也是來瞧‘清河三子’畫作的?”

景深低頭看他眼,又偏頭看看堂內聚眾的角落與二層傳來的讚嘆聲, 問道:“‘清河三子’是什麽人?”

他早前在京裏只聽過邊塞三子。

“原是個門外漢,‘清河三子’也不曉得。”小夥計嗤之以鼻,這之間見他所穿衣裳皆是些尋常料子制的, 心說看茬來,這哪兒是什麽貴公子?

“掌櫃的可在?我有畫要賣與他。”景深不欲計較他這副瞧不起人的面孔, 單道明來意。

小夥計嗤笑聲:“掌櫃的正忙著招待知縣大人跟府裏來的名士,可沒閑著。喲——這位客官,您也是來看‘清河三子’畫作的罷?”

景深見他徑自跑開, 擰了擰眉頭,只手不由分說地扣上小夥計的肩。

“唉君子動口不動手,你這小少年怎——”轉回身的小夥計埋怨到一半便啞住了,許是跟前的少年比他高的緣故,他竟覺得些許壓迫。

穿得平平無奇,怎還敢這般兇?

“煩勞與掌櫃的傳下話。”

“成成成……”小夥計無奈擺擺手,咕噥著往人群簇擁的地方去。

景深在少人的角落候了半晌,見小夥計領著個留著鯰魚似的胡須的男人來,在他耳邊嘀咕兩句男人才朝他過來。

“客官有畫要賣?”

男人說話聲極細,讓景深想起景隨跟前伺候的公公,若非他長著兩搓奇怪胡子……景深忙掩唇咳嗽聲:“嗯。”

長著鯰魚胡子的男人領他到觀文堂偏堂去,景深與他談了幾句才曉得他只是掌櫃的弟弟,管賬的先生。

“客官所賣是什麽畫,系誰家所畫?”

“我自己所畫。”他答得理所當然,邊將所背兩幅畫交去給他。

那人擰著眉,心道這不是搗亂來麽?卻還是忍著不耐接來手上,展開先掃一眼畫卷尾端的印章,隨即將眼白翻上天。

“我們觀文堂不是什麽阿貓阿狗的畫都收的,我瞧你年紀還不大,再好好——噫?”男人說話間不經意低頭看了看,這才好生看了眼鋪在桌上的畫卷,又噫了第二聲……

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候景深才從觀文堂裏出來,面色郁郁。

***

夏意一直閑至黃昏才隱約聽見驢子的嘶鳴聲,忙噠噠跑出院去。

日暮時比白日裏冷了些,出院時發現她爹爹已在外頭了,景深已從驢車上跳下來,阿溟則牽著驢繞去屋後。

“怎這許久才回來,都快急死我了!”她頗似埋怨地跑去,立在夏先生身旁,話音沒落腦袋上便吃了輕輕一記。

“甚麽‘死了’,休得胡說。”

夏意垂垂腦袋,一眼見著景深手上提著的幾只正揮著蟹鉗大螃蟹,對上眼後眸子登時轉亮,忽閃著眼睫沖景深無聲眨眼。

景深對上她俏皮的眼,頓覺局促,別開視線與先生解釋句:“今兒在襄雲出了件小事兒,故才回來得晚了。”

語畢掂了掂手上的蟹子,道:“這是在蟹行買來的,只不省得你們愛不愛吃,故只買了三只,不過不是湖蟹只是河蟹罷了……”

夏先生牽了抹笑,和氣點點頭:“行了,回屋罷,飯菜還溫著。”

“你們還未用饗飯?”

“我們要等著你呀。”夏意湊去他邊上接話。

少年聽後松了松眼,垂眼看看跟在身側走著的小姑娘……舉起手上的螃蟹晃了晃。

福至心靈一般,夏意倏地會意,他是在說她走得像螃蟹……於是乖順轉正了腳步。

入了堂屋景深直從牡丹簾下鉆進廚房,安置好螃蟹後對著它們擠了擠笑才出來。

天光大暗,用飯時桌上點了盞橘燈,昏黃中看不太清各人神色。夏意一改日裏的憂心忡忡,這時候又嘩啦啦倒起豆子來,好一會兒才覺察到景深不對勁,往日她說一句他便接上一句,可今日竟是一語不發……

難道真出了什麽差池?

***

彎月停在梧桐樹上歇息,夏先生因明日要早起去學堂,故就成了小院裏頭一個吹燈歇息的人。

景深待先生屋裏燈滅了好會兒,估摸著人已熟睡才溜去尚且亮著燈的寢房外,不同往日,這次他敲了敲窗。

正泡著腳丫子想事的夏意教這壓抑著的聲響驚了下,後才攏上厚衣裳跪去榻上開窗。

夜裏冷絲絲的風進屋來,身後燈盞微光晃了晃,她也打了個寒噤,看時景深正楞乎乎守在窗外。

“你來做甚?”她笑啞啞問。

“給你的書……”他將捆著麻繩的油紙包擱至窗臺上。

夏意捧將在手上,雙眸放光,稱嘆一聲。

“唔……外頭好冷,我先回屋去了。”窗外人絲毫不拖泥帶水,說完便沒了人影。

夏意急忙喚了他聲,卻沒攔住,只順著風傳來句“有什麽話明日再說罷”。

先生已經睡了,夏意不敢再大聲叫他,只蹙著眉毛探頭,看他回了小屋才闔上窗。

就勢坐在榻上,從針線籃裏撈了把剪子剪了細麻繩。油紙裏的兩本書,一本正是她心念許久的《剪燭語》,可另一本既不是那本《狀元郎夫君》,也不是《探花郎夫君》……卻是一本詩集,這樣的詩集,爹爹已買了本一模一樣的了。

夏意摸著下巴思索,眉心依舊微微蹙著,等吹燈躺去床上時仍覺得景深不對勁。

廊下有只蟋蟀不住地叫著……是日夜裏除了夏先生睡得早外,餘下兩人皆是輾轉不成眠。

也因著這個,翌日清晨再見時兩人眼周各頂著兩圈灰黑,面面相覷良久。

夏意滿含埋怨之意地盯他,好會兒才到小廚裏,景深則還似往日那樣隨她進了小庖廚。

坐在小杌子上生火的夏意起初是有些生氣的——氣景深不將話說明白,害得她整晚睡不好。

可生著生著火,火氣也就消散了,而後拿著一根柴禾在竈臺嗒嗒輕敲兩下,引景深看將過來才悶聲和他言謝。

“說過不必謝的,只你開心就好。”

“那你呢,你為何不開心?”

“我沒。”少年語氣略為僵硬地否認。

她才不信,快及笄的大姑娘堅信自己的直覺不會有錯。景深定遇到了一件足以抵消賣畫快樂的事。

只是直到用過飯也沒能從他口裏撬出些秘密來,景深愈是不說她愈是覺得事態嚴重,飯後便將飯碗丟給景深洗,自己跑去井亭下叉著腰問阿溟。

樹上的阿溟一臉無辜:“夏姑娘,我當真不知曉,我一到襄雲便傳信去。”

“難道你傳信傳了一整日?”她質問。

“傳過信才從遞鋪出來就被人撞了下,而後覺察錢袋子丟了,我就捉小賊去。那小賊跑得快,我追著他跑遍了襄雲的街巷,逮到他時已過了午時……”

阿溟解釋著越過夏意看眼她身後,見世子爺正懶洋洋倚著小庖廚門框看夏姑娘背影,一手拿著刷碗的帕子,一手轉著白瓷碗兒。

繼續道:“然後我和少爺用了碗百合面,又一起教訓了番那小賊,這才回來得晚,餘下的我都不省得。”

夏意將信將疑,在腦內捋了半晌也沒個頭緒,看來還是得景深親口說才是。於是原本打定明日去洗衣裳的小姑娘決計今日就去,飯畢當即收好幾身臟衣裳催促起景深。

原本心情不哪般美妙的景深教她這麽折騰著問竟好轉心情來,不過他還是不肯說為何不快就是了。

許是劣根作祟,景深看著小姑娘氣哺哺的模樣覺得又開心些,不過這些開心在到河邊碰到極涼的水後就又給澆滅了。

“都入冬了,怎還來河邊洗?”

“省著柴禾深冬時再用。”

只一句話就教景深歉疚來,方才他竟拿她的不快來取樂,何況她的不快還是因耽心他才來的。她這般傻,他怎麽能惹她不開心呢?

這般看,他竟真成了父王口裏的混帳了。

混帳景深長悔嘆聲,蹲著往夏意那邊挪了挪,垂眼看她槌衣裳槌地起勁,伸出手:“我幫你罷?”

夏意趕忙抱緊棒槌,一臉提防:“這怎行?”

“……”

她又指指他盆兒問:“你不是一件都還沒洗麽?”

“喔。”景深挪回去,撒了些皂莢粉,在搗衣砧上搓揉捶抻起來,瞧著像模像樣的。

果然沒過多久,她又展開了一番詢問,這回景深倒沒有一口否決了,而是遲疑不決斟酌著。

隨後先問上一句:“若我說了,你會笑我嗎?”

夏意怔楞,隨後搖搖頭:“我才不會笑景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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